第156章 第三十五章:美人关(上)_云中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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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第三十五章:美人关(上)

  蜀绣、楚锦冠以各自国号,代表着当世织造业的巅峰。

  楚锦工艺繁琐、耗时费力,素有寸锦寸金之说,以其章彩绮丽、纹样华美著称于世。楚锦多为达官贵人所享,纹样不外祥鸟瑞兽、龙盘凤舞、花团锦簇等象征着吉祥如意的物事。

  而天|衣阁此番却反其道而行之,舍了斑斓的色彩、华丽的纹饰,创造了颜舜华身上这件“墨云衣”——墨色为衣,流云为纹。

  我断言墨云衣乃天|衣阁之手笔,原因有二:其一,流云纹为金丝线织就,金丝线是将黄金打压成金箔片,再切割成丝,缠绕到棉纱上,揉搓成线制成,唯有楚国御用织造属和天|衣阁有此等技艺。其二,楚人尚红,盘家人更是偏爱红色,以致织造属制衣,件件不敢舍弃红色,久而久之,这便成了织造属不成文的规矩,自也不会在秋祭盛典这般紧要关头耍甚新花样。

  颜舜华自水榭而出,双臂高举,环至额前,广袖曳地,不见其人,唯见衣袂上金云滚动,璀璨生辉,夺人眼目。

  墨云衣的裙摆自膝处岔开,分向两边,内裳则略过于膝,美人赤着一双皓白玉足,脚踝处系着银铃,缓缓走来时,一步一叮当,一寸一芳菲,足下自生莲华。

  颜舜华行至邀月台,方盈盈敛袖,但见她面覆黑纱,头梳云髻,簪一支金钗,三千青丝恰如月光泻地,潋滟一池秋波,万种风情。

  世人皆道颜舜华极美,今日一见,我方知她果真极美,世间之言辞,竟不能尽述。所谓美人,若温衡者,贵在容颜,俊美无俦;若慕星湖者,胜在气质,超凡入圣。可他们在颜舜华面前,只怕都要黯然失色。

  颜舜华就是为美而生的人,她的美,融汇于骨血,贯穿于生命,在乎一行一止之间,亦在眸子里、发丝上,甚至那支金钗、那件墨云衣,都渗透着她的美丽、她的灵动、她的气度、她的风华。

  范谧拍了拍手,啧啧叹道:“如仙亦如妖,世间竟有如此尤物,妙哉!妙哉!”

  楚王颔首道:“果真名不虚传。”

  岑棽迎合几句,又恭敬地道:“大王盛德,美人归楚,实乃其荣幸。”楚王斜睨了他一眼,但笑不语。

  刘恕接了话茬,道:“孤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美人献舞了!”

  范谧睃了我一眼,调侃道:“公子真是性情中人!”

  褚宜徐冷眼不语,齐升眸子微垂,坐态四平八稳。

  陶筑和恭长安时不时交谈几句,言笑晏晏。

  哈森塔拉扬声说了几句话,译者道:“大使说,既然出席晚宴,人都来了,还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呢?真是不大爽快。”

  话一出口,倒有许多双眼,一齐飘向了慕星湖。

  楚王笑道:“公子,看来还有比你更心急的。如此,寡人便来当回爽快人!”当即示意左右,宫人传令下去,琴声登止,颜舜华转过身,背对众人,退至邀月台正中站定。

  琴声再起,似一脉小溪,泠泠流淌。颜舜华两臂举过头顶,露出一双羊脂白玉般的手臂,手腕交错,纤指作拈花状,宛如两只交颈而卧的白鹤。

  忽地埙声入耳,似晨起的鸟儿,几声鸣叫,唤醒了沉睡的丛林。两只白鹤慵慵懒懒地醒来,依偎一处,温存缠绵。

  埙声渐强,瑟声渐入,似日曦破云,晨露落泥。瑟声愈急,似花开向荣,一派繁茂。丛林里鸟语花香,白鹤在水边戏耍,激得水花飞溅,好不欢快。

  倏然之间,万籁俱寂,箫声大作,天地肃杀,似狂风忽至。两只白鹤惊而飞起,琴声急促,似水流湍急、水珠乱溅。

  颜舜华大袖张开,转身之际,青丝飞舞,墨云衣脱身飘落,身上万千金丝成缕,形如风中柳枝,炽如拂晓日光,手中白绦龙腾蛇舞,大气磅礴。再抬首,眸子里透着金石般坚不可摧的意志,犹如王者临世,那霸道的美艳,令人莫敢逼视。

  转身,她是栖息水岸的仙鹤,温柔灵秀;回首,她是飞上九天的凤凰,孤高桀骜。

  乐师们鼓笙吹簧,奏得正是百鸟朝凤。

  一曲毕,乐声止,颜舜华足尖点地,垂首含胸,敛袖而立,头上金钗不意滑落在地,发出“叮”的一声响,满头青丝霎时垂下,如雪堆、如云积。

  楚王拍手连道三声“好”,众皆附和,赞不绝口。

  连初时不屑一顾的褚宜徐都颇有几分敬意地道:“旁的且不说,腾挪之间,能使金缕衣如丝绦般舞动,便是常年习武的强壮男子都未必做得到,颜氏一娇弱女子,却做得出神入化,可见下了一番功夫。”

  刘恕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可惜了。”

  我心下好奇,小声问道:“什么可惜了?”

  刘恕低头瞥了我一眼:“你看看太子。”

  我抬眼朝太子所在之处看去,但见他一副如痴如醉的模样,看着颜舜华的眼神,半是兴奋半是嗜血,就像是猎人看着垂死的猎物。

  我想到黎砚,心中一痛,不由握紧了拳头。

  刘恕敏锐地道:“你同太子有过节?”

  我咬牙恨恨地道:“过节?我直欲杀之而后快!”旋又意识到自己失言,立时抿紧嘴唇,不再多舌。

  刘恕轻笑一声,回过头若无其事地吃起了橘子。

  太子按捺不住蠢动,然刚开口道了句“父王”,不知是刻意,还是为喧哗声所掩,楚王如若未闻,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颜舜华,道:“寡人有个想法。”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楚王,楚王目光一转,看向慕星湖,道:“东临君生得仪表堂堂,颜舜华颇有姿色,二人倒也般配。寡人索性做个媒,成全一桩好事。宸儿,你便收颜舜华做个妾室罢。”最后一句话是对慕星湖说的,所谓君无戏言,何况又是当着列国使臣的面,与其说是提议,倒不如说是命令。

  我脑中“嗡”的一声响,瞪大了眼,紧紧盯着慕星湖:星湖,你若是敢答应,我就,我就……

  刘恕低笑一声,幸灾乐祸地道:“啧啧,又是个烫手山芋。”

  哪知慕星湖尚未开口,颜舜华突然跪地一拜,道:“大王厚爱,妾身惶恐。请恕妾身不能侍奉东临君。”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

  楚王面色陡沉,冷喝道:“放肆!寡人抬举你,你莫不是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寡人的孙儿,你都不放在眼里么?”

  “大王息怒,东临君何等样人,妾身安敢作此想?”

  颜舜华再拜起身,挺直背脊,眸中盈盈有泪,字字恳切地道:“妾身命途多舛、半生飘零,如今韶华不再、霉黧色衰,能苟全性命于乱世,已是上苍垂怜,惟愿栖息一隅,了此残生,委实不敢再连累贵人。”这番话说得极是拳拳,楚王面色稍霁。

  颜舜华抬起手,将覆面黑纱摘下,但见一张光洁莹润的面庞上,赫然横着两道交错的伤疤,从左颊蜿蜒至下颌,犹如两条扭曲的蜈蚣。

  一时之间,满场静默。

  何人能残忍至斯,在这样一副惊世容颜上,刻下如此狰狞丑陋的痕印?

  楚王阴沉着脸,质问道:“萧卿,这是怎么回事?”

  萧亦城失了神地盯着颜舜华,唇抿成一线,似是极力隐忍着、克制着什么,那张冷峻的脸上,比安城所见之时,更多了些纵横丘壑,看着苍老了许多。过了短暂的一刹,他方别过眼,有些吃力地道:“我……我不知。”

  楚王皱着眉头,冷声道,“寡人命你将颜舜华‘毫发无伤’地带回郢都,这些时日,她亦由你亲自看管,出了这等事,你竟然说不知?”

  萧亦城见楚王发怒,跪了下来,以头着地,却缄口不言。

  “大王,此事与萧将军无关。”

  楚王冷眼看向颜舜华,等着她说下去。

  颜舜华道:“越国颓危之时,先故越王为防妾身落入楚军手中,遭受羞辱,扫他颜面,便赐給妾身一味毒药,一旦安城破,便服下毒药。此毒非但致命,更可损毁人全身肌理毛发,不留全尸,以保清白。”

  她垂了眸子,顿了一顿,道:“当日安城破时,夫人公子们四散逃亡,妾身亲眼目睹先故越王自刎于靖阳殿,心中凄惶,便将药丸吞下,一心求死。”

  “可萧将军攻破王宫,太快了……”颜舜华的语气里透着被宿命牵引般的无力和无奈,“萧将军赶到后,设法将妾身体内的毒药逼了出来,又请名医来治疗,妾身大病数日后,脸上和身上落了些淡淡的青印,便无碍了。至于脸上的印子,敷些粉也瞧不甚分明。许是毒未解干净,昨日脸上和身上几处印子突然大痛,裂开了口子,淌出了乌血,今日便成了这幅模样。”

  颜舜华凄然一叹,道:“大王,妾身命煞,委实与人无尤。”

  楚王将信将疑地道:“萧卿,可确有其事?”

  萧亦城道:“破安城后,颜氏确曾服毒自尽,此事军中医倌和众将皆知。”

  楚王沉吟半晌,道:“既如此,这桩婚事,便作罢了。”

  颜舜华道:“大王,妾身斗胆,还有一事相求。”

  楚王眉头微蹙,神情冷冽,颇有警示之色,道:“今日列国贵使在此,若非要紧的事,可他日再议。”

  陶铸忽道:“夜宴又不谈甚国家大事,且听她说些什么,倒也无妨。”

  恭长安若无其事地瞟了我一眼,道:“大王宽宏开明,一个无名小卒尚且能在中荣殿说话,颜氏曾贵为越国夫人,又何必驳了她的请求呢?”

  晋、秦二国使臣既如此说,楚王自是不好再回绝颜舜华,只得道:“你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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