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还未谴责出声,顾栗栗玉白挺俏的鼻尖上就落下了几滴水，她怔住，眨眨眼,猛地看向天空。
太阳还在呐……
“下雨喽！下雨喽！”
刹那间，孩子们兴奋的叫声响彻生产队，即便看不到人,也能听出几分似鱼儿摆尾般的欢畅。
一声炸雷过后,豆大的雨点瞬时砸了下来,紧接着，嘈杂的脚步声,大人的笑骂声，不绝于耳。
孩子们玩乐的东西有限,淋雨、踩水就成了既廉价又快乐的活动。可大人却不这么想,细细听着,似乎还有家长揪着自家孩子耳朵，骂骂咧咧提溜回家的训斥声。
“老子叫你淋雨！叫你淋雨！”一道男音气急败坏地暴喝出声,“你有衣服换是怎地？给老子回去！敢偷溜出来,老子打死你！”
随着话音落下，还有巴掌拍打在肩背上，只是听着,就觉着有些疼。
顾栗栗听着外面又气又急的声音，呆呆看着急急落下的雨，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小时候。
小时候的她,是所有人都艳羡的对象，尤其是下雨天，别的孩子不被允许做的事情，她可以做,甚至偶尔可以拉着父母一起去淋雨……
周致诚长腿一迈，两步到了她跟前，一把拽住愣怔的某人，将她扯到客厅门前的廊下，拿在手中的冰棍也顺势塞到她手里。
“站这儿等着！”
周致诚说完，一步冲进雨里，把晾衣绳上的毛巾拽下来，又迅速调转回来，到了她跟前，把她头上脸上的雨水擦干净，又给擦了身上的，这才一把把毛巾扔到方桌上，冒雨去收拾院子里晾晒的东西。
晒麦子的时候，相对比较空，他瞅着那点时间，劈了些木柴晒在院子里。还有些洗过的衣服，刷过的鞋子，全在院子里晒着。
高澄瑞和赵海正也没迟疑地冲进雨幕里，周致诚收拾柴火，他们就去收拾其他东西。
顾栗栗和肖世华就一人举着几根冰棍，望着雨幕里忙碌的三人。
肖世华望着那“哗哗”下个不停的雨，还有些愣怔，“这雨说下就下了……”
刚才还太阳当空，热气扑面呢，这会儿净是土腥味了。
顾栗栗迅速进了屋子，把手里的冰棍放进搪瓷缸子，拿出家里唯一的一把伞，撑开，让收了衣服鞋子的高澄瑞和赵海正去客厅呆着，就冲进了雨里。
她举着伞，给弯腰抱柴火的周致诚遮住雨。
周致诚一愣，入目的就是她湿透的鞋子，溅了泥点的裤管。视线缓缓向上，再对上的就是她那漂亮的笑模样。
见周致诚抱着柴火起身，顾栗栗忙把伞举高，稳稳撑在他头上，提醒：“你慢点走啊……”
砖头在这个年月是紧俏货，有钱不行，还得生产队批条子，才有可能排上队，有买砖头的资格。
轮到你的时候，量多量少，全看存货量，不一定能给足你想要的砖头数量。
周致诚能耐，也运气好，拿到了两间房子的砖头，还有些盈余。多出来的砖头，当了地砖铺在屋子里，再多的，就在院子里弄了条小道，直通厨房。
所以，这院子里，除了那一条通往厨房的砖头小路，再无其他点缀。
院子里其他地面几乎都是夯实了的，一下雨，光面上不怎么起泥，但却异常滑溜，打滑再正常不过。
刚才她不让肖世华出来就是这个原因。而等她冲进雨里的时候，真差点就给摔趴下了。
地是真滑。
“嗯。”周致诚瞧着她半边身子，尤其是背后，都被雨水浸湿，微微拧眉，怕雨声太大她听不见，微微提高了音量，“你自己打好！”
顾栗栗闻言，略扭头，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又笑着回过头，“都这样了，也没什么了。”
打不打伞无所谓。
周致诚双手占着，没办法，只好一步迈出雨伞的保护区，丢下她在身后，冲进了之前搭好的草棚里，将柴火放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回头见顾栗栗终是好好撑着伞走过来，笑笑，转身，弯腰，将柴火一一码好。
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停顿了一会儿，又是一个炸雷。
顾栗栗听得头皮发麻，一步跨进草棚，转身收了手中的伞，使劲儿甩了甩上面的水珠子，横着放好。再去看那天空，就又是一道炸雷，还伴随着刺目的闪电。
如果不是炸雷，顾栗栗想，她应该会很喜欢大自然给予人类的这场声光大秀。
“喜欢？”周致诚码好柴火，走到她身边，跟她并肩而立，瞧见她眼里的惊叹，轻问。
“挺喜欢的。”顾栗栗点头，指指远方蜿蜒的闪电，示意他看过去，“全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不过，
她叹了口气，“看那电闪雷鸣的劲儿，短时间应该不会止歇了……”
她微微探头，看向客厅方向，就见高澄瑞他们三人整整齐齐地站在客厅门口，也努力往这边看。
跟他们挥挥手，顾栗栗转身，正想跟周致诚说去客厅，就见他光了膀子，正在拧衬衫上的水。
顾栗栗：……这多不好。
她顿了一下，慢慢转过身，望着没有任何减弱迹象的雨幕，耳根子有些发热。
刚才，她可是全看到了哦……
周致诚拧衣服的动作慢了一瞬，眼角余光看过去，微微抿了唇，闷声不响地将拧干的衣服穿上。
呆了好一会儿，顾栗栗没有转身，叫他：“周致诚。”
“嗯。”周致诚应了一声，走到她旁边，看着她没甚波澜的眼儿，慢慢收回了视线，看着那雨幕。
“你吃过知了猴吗？”顾栗栗忽然侧着身子，眼睛闪闪，带着不自觉的向往，给他说，“就是知了的幼虫。”
每年收了麦子，总会下一场雨，或大或小，之后路边、树林里、水塘边，知了猴便大规模的出现。
抓到的知了猴可以吃，蜕下的皮可以入药。
每到这个时候，几乎都是全生产队的人出动，摸黑去捉知了猴，回去洗了干煸或者烤熟了吃。白天，小孩子们就盯着地上树上扫视，巴巴去找知了猴蜕下的皮。
那皮好好存放着，等到农闲的时候，总有人来收购，五个完整知了猴的皮，就能卖一分钱。不想按个卖，也能论斤，只是价格就压低了……
跟大多数人一样，顾栗栗往年也会找知了猴的皮，等着卖给收购的。
“吃过，”周致诚笑了笑，眼里有些神奇，“我没想你会吃这个。”
知青点的那些人，除了男的，没人明面上去吃这个。
“其实主要不是吃，”顾栗栗抿唇笑，“就是图个好玩。”
小的时候，家里专门捉了这个给她，说是用杯子盖住，第二天会有奇迹。她当时是真信了，因为第二天，那知了猴真就变成了长着翅膀的样子，一打开杯子，鸣叫着就飞走了。
小时候，那是真的觉得神异了。
“那等知了猴出来，给你抓一些？”周致诚眼底漫着一层笑意，闲散又认真的样子，很是招人。
顾栗栗笑着瞥他一眼，忽略他语气里的揶揄，哼笑，“等雨停了之后，估计就要开始种秋季庄稼了，你没那个时间。”
这年月种地，没有机械，全是人工，那是真累。
种玉米需要两个人合作，一个撬土，一个点种，两人都要弯腰，一天下来，走路都直不起来。种豆子虽然不用弯腰，可也难受，毕竟是人工手拉式的播种机，需要人在前面拉着，那肩膀被绳子都能磨出老茧。而人，在这里面的作用差不多等同于耕牛。
抢收抢种，是庄稼人的战斗，为了能及时种上庄稼，全生产队一起劳作，能两天干完的，绝不会拖到第三天，可想而知，活儿有多重。
她说他没时间，是干活累得没时间。
周致诚笑笑，没有辩解什么。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道，“把你手给我看看。”
“都长好了。”顾栗栗自然地把手递到他面前，“你看，之前磨出来的水泡都长好了，老皮也快脱落了……”
她说着，视线不经意落到自己手上，笑了，“我以为还要好几天才能掉的……”
刚才手上沾了雨水，割麦子磨出来的水泡老皮全脱落了。
周致诚捏住她的手，仔细看了看，点头，“是好了。”
他放开她的手，神情自然而随意。顾栗栗本来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莫名怪异。
狐疑看他一会儿，顾栗栗收回视线，应当是周致诚刚才那句话说得太低沉，晃得人耳朵痒，所以才让她觉着略有些尴尬。
空气忽然就胶着住，两人再没开口。
见雨势不减，周致诚不再等，撑起伞，和她挨着，将两人遮挡结实，冲向了客厅。
雨太大，屋子里又闷热，五个人也不着急，一人一根冰棍，堵在客厅门口，一边凉快，一边吃。
顾栗栗拿着的，赫然是再完整不过的一个。
就在周致诚冒雨收拾柴火的同时，知青点的人也急急忙忙地收之前晾晒的东西，程佳音也不例外。
等有人催她赶紧进屋，别病了的时候，她才慢吞吞回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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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还在呐……
“下雨喽！下雨喽！”
刹那间，孩子们兴奋的叫声响彻生产队，即便看不到人,也能听出几分似鱼儿摆尾般的欢畅。
一声炸雷过后,豆大的雨点瞬时砸了下来,紧接着，嘈杂的脚步声,大人的笑骂声，不绝于耳。
孩子们玩乐的东西有限,淋雨、踩水就成了既廉价又快乐的活动。可大人却不这么想,细细听着,似乎还有家长揪着自家孩子耳朵，骂骂咧咧提溜回家的训斥声。
“老子叫你淋雨！叫你淋雨！”一道男音气急败坏地暴喝出声,“你有衣服换是怎地？给老子回去！敢偷溜出来,老子打死你！”
随着话音落下，还有巴掌拍打在肩背上，只是听着,就觉着有些疼。
顾栗栗听着外面又气又急的声音，呆呆看着急急落下的雨，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小时候。
小时候的她,是所有人都艳羡的对象，尤其是下雨天，别的孩子不被允许做的事情，她可以做,甚至偶尔可以拉着父母一起去淋雨……
周致诚长腿一迈，两步到了她跟前，一把拽住愣怔的某人，将她扯到客厅门前的廊下，拿在手中的冰棍也顺势塞到她手里。
“站这儿等着！”
周致诚说完，一步冲进雨里，把晾衣绳上的毛巾拽下来，又迅速调转回来，到了她跟前，把她头上脸上的雨水擦干净，又给擦了身上的，这才一把把毛巾扔到方桌上，冒雨去收拾院子里晾晒的东西。
晒麦子的时候，相对比较空，他瞅着那点时间，劈了些木柴晒在院子里。还有些洗过的衣服，刷过的鞋子，全在院子里晒着。
高澄瑞和赵海正也没迟疑地冲进雨幕里，周致诚收拾柴火，他们就去收拾其他东西。
顾栗栗和肖世华就一人举着几根冰棍，望着雨幕里忙碌的三人。
肖世华望着那“哗哗”下个不停的雨，还有些愣怔，“这雨说下就下了……”
刚才还太阳当空，热气扑面呢，这会儿净是土腥味了。
顾栗栗迅速进了屋子，把手里的冰棍放进搪瓷缸子，拿出家里唯一的一把伞，撑开，让收了衣服鞋子的高澄瑞和赵海正去客厅呆着，就冲进了雨里。
她举着伞，给弯腰抱柴火的周致诚遮住雨。
周致诚一愣，入目的就是她湿透的鞋子，溅了泥点的裤管。视线缓缓向上，再对上的就是她那漂亮的笑模样。
见周致诚抱着柴火起身，顾栗栗忙把伞举高，稳稳撑在他头上，提醒：“你慢点走啊……”
砖头在这个年月是紧俏货，有钱不行，还得生产队批条子，才有可能排上队，有买砖头的资格。
轮到你的时候，量多量少，全看存货量，不一定能给足你想要的砖头数量。
周致诚能耐，也运气好，拿到了两间房子的砖头，还有些盈余。多出来的砖头，当了地砖铺在屋子里，再多的，就在院子里弄了条小道，直通厨房。
所以，这院子里，除了那一条通往厨房的砖头小路，再无其他点缀。
院子里其他地面几乎都是夯实了的，一下雨，光面上不怎么起泥，但却异常滑溜，打滑再正常不过。
刚才她不让肖世华出来就是这个原因。而等她冲进雨里的时候，真差点就给摔趴下了。
地是真滑。
“嗯。”周致诚瞧着她半边身子，尤其是背后，都被雨水浸湿，微微拧眉，怕雨声太大她听不见，微微提高了音量，“你自己打好！”
顾栗栗闻言，略扭头，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又笑着回过头，“都这样了，也没什么了。”
打不打伞无所谓。
周致诚双手占着，没办法，只好一步迈出雨伞的保护区，丢下她在身后，冲进了之前搭好的草棚里，将柴火放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回头见顾栗栗终是好好撑着伞走过来，笑笑，转身，弯腰，将柴火一一码好。
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停顿了一会儿，又是一个炸雷。
顾栗栗听得头皮发麻，一步跨进草棚，转身收了手中的伞，使劲儿甩了甩上面的水珠子，横着放好。再去看那天空，就又是一道炸雷，还伴随着刺目的闪电。
如果不是炸雷，顾栗栗想，她应该会很喜欢大自然给予人类的这场声光大秀。
“喜欢？”周致诚码好柴火，走到她身边，跟她并肩而立，瞧见她眼里的惊叹，轻问。
“挺喜欢的。”顾栗栗点头，指指远方蜿蜒的闪电，示意他看过去，“全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不过，
她叹了口气，“看那电闪雷鸣的劲儿，短时间应该不会止歇了……”
她微微探头，看向客厅方向，就见高澄瑞他们三人整整齐齐地站在客厅门口，也努力往这边看。
跟他们挥挥手，顾栗栗转身，正想跟周致诚说去客厅，就见他光了膀子，正在拧衬衫上的水。
顾栗栗：……这多不好。
她顿了一下，慢慢转过身，望着没有任何减弱迹象的雨幕，耳根子有些发热。
刚才，她可是全看到了哦……
周致诚拧衣服的动作慢了一瞬，眼角余光看过去，微微抿了唇，闷声不响地将拧干的衣服穿上。
呆了好一会儿，顾栗栗没有转身，叫他：“周致诚。”
“嗯。”周致诚应了一声，走到她旁边，看着她没甚波澜的眼儿，慢慢收回了视线，看着那雨幕。
“你吃过知了猴吗？”顾栗栗忽然侧着身子，眼睛闪闪，带着不自觉的向往，给他说，“就是知了的幼虫。”
每年收了麦子，总会下一场雨，或大或小，之后路边、树林里、水塘边，知了猴便大规模的出现。
抓到的知了猴可以吃，蜕下的皮可以入药。
每到这个时候，几乎都是全生产队的人出动，摸黑去捉知了猴，回去洗了干煸或者烤熟了吃。白天，小孩子们就盯着地上树上扫视，巴巴去找知了猴蜕下的皮。
那皮好好存放着，等到农闲的时候，总有人来收购，五个完整知了猴的皮，就能卖一分钱。不想按个卖，也能论斤，只是价格就压低了……
跟大多数人一样，顾栗栗往年也会找知了猴的皮，等着卖给收购的。
“吃过，”周致诚笑了笑，眼里有些神奇，“我没想你会吃这个。”
知青点的那些人，除了男的，没人明面上去吃这个。
“其实主要不是吃，”顾栗栗抿唇笑，“就是图个好玩。”
小的时候，家里专门捉了这个给她，说是用杯子盖住，第二天会有奇迹。她当时是真信了，因为第二天，那知了猴真就变成了长着翅膀的样子，一打开杯子，鸣叫着就飞走了。
小时候，那是真的觉得神异了。
“那等知了猴出来，给你抓一些？”周致诚眼底漫着一层笑意，闲散又认真的样子，很是招人。
顾栗栗笑着瞥他一眼，忽略他语气里的揶揄，哼笑，“等雨停了之后，估计就要开始种秋季庄稼了，你没那个时间。”
这年月种地，没有机械，全是人工，那是真累。
种玉米需要两个人合作，一个撬土，一个点种，两人都要弯腰，一天下来，走路都直不起来。种豆子虽然不用弯腰，可也难受，毕竟是人工手拉式的播种机，需要人在前面拉着，那肩膀被绳子都能磨出老茧。而人，在这里面的作用差不多等同于耕牛。
抢收抢种，是庄稼人的战斗，为了能及时种上庄稼，全生产队一起劳作，能两天干完的，绝不会拖到第三天，可想而知，活儿有多重。
她说他没时间，是干活累得没时间。
周致诚笑笑，没有辩解什么。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道，“把你手给我看看。”
“都长好了。”顾栗栗自然地把手递到他面前，“你看，之前磨出来的水泡都长好了，老皮也快脱落了……”
她说着，视线不经意落到自己手上，笑了，“我以为还要好几天才能掉的……”
刚才手上沾了雨水，割麦子磨出来的水泡老皮全脱落了。
周致诚捏住她的手，仔细看了看，点头，“是好了。”
他放开她的手，神情自然而随意。顾栗栗本来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莫名怪异。
狐疑看他一会儿，顾栗栗收回视线，应当是周致诚刚才那句话说得太低沉，晃得人耳朵痒，所以才让她觉着略有些尴尬。
空气忽然就胶着住，两人再没开口。
见雨势不减，周致诚不再等，撑起伞，和她挨着，将两人遮挡结实，冲向了客厅。
雨太大，屋子里又闷热，五个人也不着急，一人一根冰棍，堵在客厅门口，一边凉快，一边吃。
顾栗栗拿着的，赫然是再完整不过的一个。
就在周致诚冒雨收拾柴火的同时，知青点的人也急急忙忙地收之前晾晒的东西，程佳音也不例外。
等有人催她赶紧进屋，别病了的时候，她才慢吞吞回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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