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我和影子一起走在黑夜里_掌上的芭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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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我和影子一起走在黑夜里

  我和影子一起走在黑夜里,这是每天晚上都要做的事情之一。M。cDXs。CC无论多么黑的夜里,有月亮或者没有月亮的晚上,我发现都不是孤独的,因为有我在的时候总是有的影子出现,有时连我自己都感到奇怪,我站在没有光的所在,影子是从何而来的呢?

  我每晚散步的时间是不确定的,或早或晚,总之要看我的小说写到某一章节我觉得能够喘口气了。我写小说的时候喜欢环境幽闭,与世隔绝,使房间里保持某种特有的温度和气息。我对环境的要求很高,环境稍有改变我会写不下去。我不是一个带着个打字机走到哪儿都能写的写作者,当我读到海明威回忆早年写作生活的一篇随笔《圣米歇尔广场上一家雅净的咖啡馆》的时候,看到他居然能够那么悠然自得地坐在咖啡馆里写小说,觉得既羡慕又惊讶。我只能呆在自己的书房里写,才能写出我自己要的那种感觉来,小说必须在一段相对稳定的时间写,如果某篇小说写了一半又去干别的了,那我就会放弃那篇小说,再也不想去碰它了。M。CdxS。Cc小说不是一个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的东西,小说的创作过程中充满了未知数,写作是一种冒险。

  我在每晚散步的时候尽量忘掉我的小说,我像是行走在另一时空里的一个独行者,我、还有我忠实的影子,我们在黑暗的夜空下走走停停。我散步的时候不希望碰到任何人,我想真正地独自走走。

  冬天的夜晚,风很大,路灯伸长脖颈、睁大眼睛,好像有些撑不住了似的,在风中晃呀晃的,把我的影子拉得瘦而且长。在这盏灯的照耀下,我的行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行走,她两条腿一直伸展到路的尽头,每一步都被放大了许多倍,这是一个天外来的巨人在陪我一起散步,我们一边走一边交谈着常人所听不懂的话语,用一种神秘方式交换着信息。m。cDxS。cC天空中很高的地方有一面旗子被风展得噗啦啦地响,奇怪的是我只见旗子却怎么也看不到旗杆,那么这面旗子是如何被放到半空中去的就成了一个迷。

  夜晚散步的时候院子里到处都是谜语。走在冬天荒芜的园子里,我会忽然看到一棵像人的树朝我弯下腰来,吓我一跳。我似乎听到他凑近我耳边想要说句什么,说的全是耳语,嗡嗡筝筝,既清晰又混沌,像是风的声音,细听又不是风。天空中布满阴云,也布满了某种神秘压抑的气息,许多密码符号写在依稀可见的云彩与天空的缝隙里,越聚越多,令人着迷。

  水泥操场在冬天的晚上有一种冰面的反光,看上去清凉、滑爽,似乎脚一沾上去立刻就会获得一种速度,我以一个单脚着地的罕见的姿势贴近冰面高速滑翔,风速在我看来已慢了几个数量级,我远远地滑翔在风的前面,让风来追我,贴近我的脚后跟一溜跟头小跑。

  礼堂前有一小片空地,空地上支一架打排球用的网子,倒是很少看见有人在这儿打排球,网子一直空着。像一挂充满表情的道具。有风吹过来的时候那网子摆动的动作异常缓慢,充满柔性,透过网眼望去,礼堂的破璃门里有两个士兵动作机械地一来一去,一来一去在打乒乓球。那玻璃盒子似的门像不透空气似地紧闭着,站在局外往里面看,里面的场景似乎有些滑稽,像行为艺术中的一个环节,带表演意味的,却又无人观看。

  我在排球网前折返,背影很大,是天空和看不见的远山。几天前的一场雪,把那山变成了雪山,天一直不肯放晴,我的视线也只能在想象中与雪山相遇,白的山脊、深棕色的山坳,经这场大雪一染变成了不折不扣的版面,我是那版画深邃的制作人,正用一把刻刀努力地凿,并且鼓起嘴来吹散那浮起的木屑。

  雪总是在一夜之间降临的。北京的雪有着爽朗的性格,不沾不粘,一粒是一粒的,有时甚至干得难以攥成团。在雪地里散步的机会不是每天都有,因此格外在意走在雪上那咕滋咕滋的声音从脚底板直传上来抵达我的太阳穴,这种声音取代了其它声音,连风声也变得小了,夜空异常宁静。

  于是我发现了星星。雪地上有我的脚印,却不见了我的人影。我在原地转了个不大不小的圈子,我用比雪还白的脚印将自己团团圈起,我站立的地方恰好是一片废墟,刚刚推倒了一排平房,准备重挖地基另起一栋新楼,木料和砖都已在不远的地方码放整齐,想起我站的地方很快就要变成一座高楼,便用脚在雪地上用力踏两下,像是要留下什么痕迹,但我心里清楚,其实什么也留不下。

  我没有再走来时的路,我在没有人走过的雪地上开辟了一条新路。我又折回到我的小说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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