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心意_芳华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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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心意

  林府准备的晚饭是一桌素席,安排的地点是在府中的小花园里,一株仍然盛放着的杏花树下。

  谢晚芳随着云澄刚刚入座,就见俞思齐回身信手掐了几朵白中带粉的花下来,然后丢进了林逸递给她的一碗清水里,濯毕后用竹夹一朵朵挑起,放入水晶碗中捣碎,然后尽数拨出洒在了席间的一盅清汤之上。

  “这花须得用新鲜的才好。”俞思齐边说,边笑着招呼道,“你们尝尝。”

  因是以家宴为名,所以谁也没在身边留着从人,谢晚芳很是主动自觉地当先盛了一碗汤,转手就递给了云澄。

  “我闻着应当是你喜欢的味道。”她还笑着如是说。

  云澄顺手帮她将落在肩上的花瓣拈了下来,然后才将汤碗接过,浅笑道:“谢谢。”又叮嘱她,“药膳你近来就不要碰了。”

  席上有两道药膳。

  谢晚芳点头:“好的。”

  俞思齐和自己的丈夫暗讶着对视了一眼。

  “相公,”俞思齐是个按捺不住的,心思一转就已忍不住语带试探地道,“我这里有桩颇为为难的事,正好想问问您的意思。”

  云澄颔首:“你说。”

  谢晚芳觉得她肯定是有自家事想请云澄帮忙,所以也并未太在意,兀自又夹了一块拔丝山药放进嘴里。

  “是这样的,”俞思齐道,“阿雪是您亲自培养出来的,也知道她身为咱们大盛第一女官,哦,如今应是第一女将了,有多么亮眼出色,其实……嗯,已有人来我这里探口风了。”

  从来和自家夫人意气相投的林逸在旁边不失时机地佯作惊讶添了一句:“谁这么有勇气啊?瞅着有顾世子正在前头努力呢,还敢来你这里探口风?”

  “咳咳咳……”谢晚芳猝不及防地被这夫妻两个给呛到了。

  一方淡青色的素帕被递到了她面前,泛着清雅的松药香。

  谢晚芳抬眸,正撞上了云澄的深邃目光。

  “慢点吃。”他说。

  她接了帕子,正要开口解释,就见云澄转而看向了俞思齐,说道:“你想问我的什么意思?”

  语气一如平常,仿佛只是寻常回问。

  俞思齐被他这么一问反而被堵住了,顿了一顿,才及时地道:“那阿雪不是您的得意门生么,现在又正是仕途在往上走的时候,我也怕万一您那边对她的姻缘已然有了什么安排,我这里让她为难就不好了。”

  云澄淡淡一笑:“你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相信知道何为门当户对,我没有什么安排。”

  他这话一出,不仅仅是俞思齐,就连谢晚芳都愣住了。

  “……相公。”片刻之前还想打住这个话题的谢晚芳此时却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云澄回过头,就看见她欲言又止地凝眸望着自己。

  “你说门当户对,”她说,“是真的么?”

  整个大盛朝恐怕没有人不知道云丞相一手培养出来的这位大盛第一女官是鹰犬处出身,要说门当户对,恐怕还真没有。

  就算是不想让安国公世子如愿,可云澄这么说,还是挺打击人的,就好像在随时提醒人家莫要忘了出身寒微一般。俞思齐觉得他这轻飘飘的四个字,当真是和当年对苏娘子那一笑有异曲同工之处。

  林氏夫妇对此心照不宣,不由或同情或怜惜地看了谢晚芳一眼。

  俞思齐都很想开口劝她莫要问得那么明白了,只怕他后面说出来的话会更让你伤心。这念头刚一转过,就听见云澄语气如常地说道:“自然是真的。”

  看吧,果然。俞思齐心说。

  “你如今乃我大盛第一女将,只靠家世荫蔽的寻常儿郎自然配不得你。”云澄缓缓续道,“你若觉得有哪个可靠自己撑起门楣且不输于她能力的男子,也可以引见于她相看,无论她是否愿意,都不是旁人应当安排的事。”

  他后一句话是向着俞思齐说的。

  俞思齐:“……”

  谢晚芳双眼发亮地盯着他:“你方才说的门当户对原来是指这个!”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云澄反似有些莫名地笑了一笑,“祖上积淀不过前尘往事,往后还需看今朝。”

  “云相说得好!”林逸突然豪情满怀地赞了一声,举杯礼道,“言渊以茶代酒,敬诸位今朝。”

  一顿家常便饭,各生欢喜。

  送走云澄和谢晚芳的时候,俞思齐看着那辆渐渐远去的马车,抬头看了看今夜天幕上满布的繁星,先是叹了口气,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怎么了?”林逸瞧着便笑她,“晚饭也不曾饮酒,你这便醉了?”

  俞思齐颇有几分振奋地道:“我感觉我有生之年终于解了最大的疑惑。”又感慨地道,“想不到云相竟然喜欢的是阿雪这种类型的女孩子,难怪过去无人能打动他。”

  “啊?”林逸不由愕然,“你真肯定云相对方长史有男女之情?可我后来听他的意思,也只是觉得方长史应该配一个旗鼓相当之人啊,而且还很尊重方长史的个人意愿。”

  半点没有什么占有欲的表现。

  “你懂什么,”俞思齐道,“他那样心怀大海之人可不是会有闲情逸致顾虑这些细节的,更何况阿雪现在军中可是能与顾世子还有上官郎君一争长短之人。他若对阿雪无意,怎可能当真不存利用她姻缘牵制和笼络的意思?以他那特立独行的性子,即便再心存照顾之意也至多不过对阿雪说一句‘你将来若有其他看中的男人,收来做个面首也可,有我在,你丈夫也不敢置喙’,只有真心喜欢,才会这般尊重她的意愿罢了。”

  “而且啊,”她冲着自己夫君挑眉一笑,“你也不想想,照阿雪现在这个风头,将来能与她旗鼓相当般配得了的放眼大盛朝,还有几个?与顾世子相比而言,谁在阿雪面前又更有胜算?”

  俞思齐意味深长地说道:“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路数的。”

  回程的马车上,云澄正在和谢晚芳说话:“……既然顾世子已将你长得像他亡妻的事传了出去,你们兄妹反倒不必有所顾忌,对外只称一见如故,承熙觉得你长得像他过世的亲妹,所以索性结拜了。”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谢晚芳道,“不过圣上那里可能还需要麻烦你先铺垫一下,我怕上官博他们会先拿着此事做文章。”

  云澄笑了一笑:“你不会当真以为圣上一无所知吧?”

  她一愣:“啊!那,那圣上可知我就是……”

  “已是心照不宣了。”云澄解释道,“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你现在是圣上要用的心腹大将,自然就不能被前尘往事所羁绊。”

  谢晚芳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不必担心,”云澄道,“朝中有我。”

  她听着他清越温和的声音,心中颤动不已,掩饰地垂下了眸,说道:“我知道你一定费了番工夫才说服圣上相信我可用,我会争气的,不让你和圣上失望。”

  云澄看着她发间戴着的乌木簪,顿了顿,说道:“平安回来。”

  “嗯,会的,”谢晚芳扬起脸,笑道,“我还等着你兑现承诺呢!”

  他莞尔道:“随你要什么,都给你。”

  她听他这么说,险些一个没忍住就要开口,好在脑子到底清醒,及时地打住了激动的心情,只笑着一点头:“那相公可要记住这句话了。”

  马车在大营外缓缓停下,谢晚芳掀帘下车,站在窗下又同云澄道了一次别,这才既雀跃又不舍地走了。

  直到看着她身影消失于营间,云澄才唤了一声花林:“走吧。”

  他正要放下帘子,忽然听见一个略带几分沉意的声音从马车后方传来:“云相。”

  云澄转头,就看见顾照之从营外灯影下步步行来。

  “不知云相可有时间?”顾照之站定,神色沉静地看着他,“我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云澄略一沉吟,便放下帘子转而起身下了马车,款步走到顾照之面前,微微笑道:“世子请带路吧。”

  顾照之选的“借一步说话”之地并不远,四周一片空阔,远望有天际繁星映照着一片高高低低的石丘,风声呜呜,人沉默地静站于此时,衬着从身后大营方向隐隐投来的微弱光亮,平白生出几分苍凉感。

  “云相应该也听说了,”顾照之望着远方天际,徐徐开了口,“我对芳儿是真心的。”

  云澄有些意外,略略一顿,回道:“世子与我说这些,并无多大意义。”

  “她看重你。”顾照之径自说着,转身看向他,“你和我都知道她是个重情义的人,云相对她有救命和栽培之恩,这份恩情不光她看重,我也愿意与她一道终生铭记。”

  云澄淡淡一笑:“我从未想过要她报恩,也无需旁人替她报恩,世子多虑了。”

  “既然云相不打算要她报恩,那么就是真心看重她这个门生了?”顾照之此来似是早有准备,当即便道,“她待你这般真心实意,想必云相今日也看出来了,即便你不说,她也会拼尽全力报答于你,阿萨克之战便是最好的证明。如果云相真的如你所说那样真心看重她,那么子初有一事相求,”他说,“还请云相亲自劝服她退出。”

  云澄终于回眸朝他看来:“退出?”

  顾照之点头:“我知道圣旨已下,皇命不可违。但只要你能说服她放弃,办法总是可以想出来的。”

  云澄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曾失去过一次,”顾照之道,“那种感觉至今时时令我备受折磨,我可以冲锋陷阵连眉头都不皱,可是却不能看着她以命相搏。我欠她的,我都可以给她,她欠你的,我也都可以帮她还,只希望云相能够怜悯她一路坎坷,让她能过些安稳日子。”

  少顷,云澄忽而浅浅一笑,说道:“安稳日子。世子以为家国不平,何来的安稳呢?”

  顾照之微怔。

  只听他已又缓缓续道:“或许对顾世子来说,爱护一个人的方式就是将她的双翼折起,缚于身后笼中以护她平安。”他说,“但我不是。”

  顾照之心中一震:“你说……你爱她?”

  云澄顿了顿,直视着他的目光,如同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一般从容道:“我以为世子这般百折不挠,应该是早已知道她有多耀眼。”

  “……”顾照之突然生起一阵夹杂着心慌的恼怒,“她是我妻子!”

  “顾世子请慎言。”云澄淡淡道,“人有相似和死而复生是两回事,若照世子说来乃是另有隐情,看来我回京后第一件事便是应当请国公夫人到大理寺走一趟才是。”

  顾照之攥紧了拳头,冷笑道:“云玄明,你如此趁人之危,也好称君子?”

  “趁人之危,”云澄轻轻笑了笑,“顾世子的死缠烂打,在我看来才是更有意思。”

  言罢,他正色看着顾照之,语气平静地说道:“你既然从前就没有保护好心中所爱,可见你那套方法根本行不通。我看重的人,自然要让她离了我也能真正安安稳稳好好活下去,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给她委屈,更没有人敢仗着长辈身份算计她,无论她要嫁给谁,那个男人都不敢违背她心意拈花惹草——便是皇后娘娘的殿中女官,也休想与她平起平坐。”

  “你给的那座笼子,你不在了,她关在里面就只能饿死苦死。”云澄说,“而我要她展翅高飞,万事如意。”

  他看了眼脸色倏然变得极为难看的顾照之,平声道:“大局当前,云某劝顾世子——还请珍惜同袍之谊。”

  云澄说完,旋身于夜风中款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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