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义绝_芳华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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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义绝

  西市,天香坊。

  赵掌柜正在后院验看新送来的香料,闻听前店伙计跑来报信说黄鹂来了,他不由皱了皱眉:“前几天不是刚来过,又来做什么?”

  伙计道:“说是她近来总梦见夫人,很是思念,所以想买一些以前夫人用的广陵香点在屋子里。”

  赵掌柜沉吟片刻,转身去了前店。

  黄鹂正端了杯茶水站在柜前看着店里的伙计招呼客人,等到客人出了门后,她还指点那伙计说先前应当如何如何,颇有些管事娘子的风范。

  赵掌柜一清嗓子,掀帘而出:“黄鹂来了?”

  黄鹂回头见到他,立刻扬起了笑容:“掌柜的。”

  “你上次拿回去的香用完了?”赵掌柜问。

  黄鹂面色微僵,隐有尴尬,但旋即便笑道:“没呢,我只是近来总梦见夫人,想起她夜里入睡时喜欢点广陵香,所以就来问问铺子里可还有。”

  “早没了,那香不好卖你知道的。”赵掌柜道,“客人都嫌太寡淡了,也就是夫人独独钟情,每次进货的时候才让捎带着拿些回来。”

  “那可还能进些?”黄鹂问道。

  “可以是可以,”赵掌柜道,“但这香成本高,我总不能都自己点着玩儿吧。这铺子是做生意的,夫人在的时候还好好的呢,没道理将来我交还给谢老爷的时候就成了赔钱货了。”

  黄鹂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听完这话尴尬地一扯嘴角,敷衍道:“掌柜的说得有理。”言罢便草草告辞走了。

  一旁的伙计看着她快步离开的背影,凑上来道:“掌柜的,黄鹂现在好歹还在国公府当差呢,您这么不给她面子会不会不大好?”

  “再如何当差她也是夫人的婢女。”赵掌柜没好气地道,“你见过谁家婢女隔三差五到主子的铺子里拿东西用的么?便是安国公府的人亲自来也没这个道理。”

  黄鹂虽然没有听见赵掌柜后面说的话,但自她踏出天香坊的那一步起,就已经可以猜到这个人是如何的在背后看不起自己。

  她捏着拳头气冲冲地越走越快。

  这个赵掌柜,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竟然也敢来教训她。夫人在的时候也没少赏她铺子里的香料,怎么轮到她自己拿的时候就不行了呢?她还没那姓赵的管得宽呢!

  黄鹂羞怒地想,说什么谢老爷回来如何如何,可谢老爷能不能回得来还不一定,倒是这赵掌柜,怕不是真将夫人留下的这铺子当做他的私产了吧?!

  想到这儿,她便开始酝酿着是不是要找个机会在世子爷面前提一提。

  忽然,有个人撞了她一下。

  黄鹂转过头正要呵斥,却听对方低声道:“娘子可要买什么东西?香料首饰,我这里都有,比铺子里便宜。”

  她一顿,不由问道:“为何比铺子里便宜?”

  “这个么……”对方揉了揉鼻子,意味深长地道,“自然是因来路不正,见不得光了。”

  黄鹂暗忖:莫非是贼赃?

  不过就算是贼赃,香料这种物事却没什么好怕的。于是她随口问道:“可有广陵香?”

  对方一听,立刻强压着兴奋之意回道:“娘子问得可真巧,前两日刚好得了些,不多,就三盒。咱也利落些,你若要的话,我收你三两银子吧。”

  “太贵了。”黄鹂吃定他急着脱手,便道,“我最多只给你二两,愿意就成交,不愿意便算了。”

  果不其然,这长着双耷拉眼的少年犹豫之下到底还是点了头:“走吧,我那‘水车’停在巷子里,我阿姊守着呢。”

  黄鹂掩饰着心中喜悦,随他走向了东南边的那条小巷。

  手腕处突然传来一阵紧实的疼痛,黄鹂一激,终于迷迷糊糊从昏迷中慢慢醒转过来。

  先前发生了什么?她下意识回想,哦,对了,那个耷拉眼的丑家伙说要带她去拿广陵香,她跟着他走进巷子,看见了那辆停在墙边的水车,旁边还坐着个穿粗衣戴笠帽的人,那丑家伙叫她“阿姊”。

  然后那戴帽人就抬起了头,她……她看见了夫人的脸!对,是夫人的脸!

  黄鹂瞬间清醒。

  随即她就看见了眼前这令人惊惧的一幕——四周荒林乱坟,阴风阵阵,周遭除了乌鸦啼鸣之外竟没有半点生息留迹。

  而在距她几步开外处,谢晚芳正半蹲在一个土堆上,单手支颐地静静看着她,目光深邃,毫无涟漪。

  “夫、夫……”黄鹂下意识想有所动作,可才一动手腕就传来剧痛,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绑在了树上。

  黄鹂惊恐不已。

  不对,这是在做梦。她强定下心神安慰自己,夫人已经死了,怎么可能又出现在这里,这是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

  “你不是思念我么?怎么见着我好像不高兴。”谢晚芳突然开口说道。

  黄鹂一震,面无血色地转开了视线,用力地眨了眨眼,许是发现这样并没能脱离“梦境”,又使劲眨了眨。

  谢晚芳看着她在那儿徒劳地瞎折腾了一阵,这才慢悠悠站起来,朝她走了过去。

  “夫人,夫人!”黄鹂闭上眼喊道,“婢子是很想念您,可是、可是您知道的,我从小怕黑,我……下辈子,下辈子黄鹂一定重新跟着您,再好好侍奉您!”

  “说什么下辈子,”谢晚芳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对方的脸扳了回来正对着自己,“谁信?”

  黄鹂正要再说什么,却忽然感觉到从下颔处传来的温热,不由一愣,睁开了眼睛。

  “夫人,你……”她怔忪地开了口。

  谢晚芳松开手,神色淡淡地道:“黄鹂,我待你不薄。”

  “……夫人,夫人你误会了。”黄鹂回过神,哭道,“那晚我半夜起来解手,等我回去的时候屋子已经烧起来了,我本来是要喊人去救火的,但是、但是我被他们拦住了,我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

  “嗯,然后你便心安理得地留在了安国公府。穿罗,”谢晚芳的手指缓缓轻抚过她发间的绢花银簪,“戴银。”

  “不是,不是的。”黄鹂道,“世子爷是看在您的面上才将我留在芳雪园替您守着屋子的,我若是不倚仗世子爷,迟早也会死在国公夫人手里。夫人,黄鹂还要为您守住您的东西,我不能死,也不敢死啊!”

  谢晚芳弯了弯唇角:“真是能言善道。我如今才知,原来在你心里我竟是个傻子,鬼门关前走了一回,若还连给我下毒的人是谁都不知道,那我可真该蠢死了。”

  那日九曲江上,当云澄说她体内有毒时,几乎是瞬间,她便察觉到了背叛的滋味。

  她一直希望是自己猜错,也不愿意去深想,直到再看见这昔日的心腹侍女以那般姿态出现在眼前,她竟半点不觉惊讶,那一刻谢晚芳便知道自己已经接受了事实。

  “我不……”

  “再要辩解,我此时便送你去陪白鹭。”谢晚芳指间一晃,便多了柄薄刃匕首搁在黄鹂颈畔。

  后者霎时咬紧了牙关。

  “从现在开始,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谢晚芳道,“冤有头债有主,我自会找该算账的人算账。第一个问题,是谁教你给我下毒?”

  黄鹂深吸了一口气:“是……国公夫人。”

  不出所料。谢晚芳点点头,又问:“顾家其他人可有参与?”

  “我只知张姨娘脱不了关系,是她来说服我的。”黄鹂说着,忽然想到什么,忙道,“但是世子爷是真的不知道!那天他在宫里当值。而且夫人你气急攻心病倒之后,世子爷本来是陪在您身边的,但是国公夫人和张姨娘都劝他,说夫人此时正在气头上,若是醒来看见他说不定又要做出什么来,伤人伤己。国公夫人还说等谢家父子都平安无事了,您自然会理解世子爷的难处,会原谅他。”

  谢晚芳听她言语间处处有所回避,就猜到这昔日心腹肯定也在其中起了些作用,但此时这个问题早已变得无足轻重,于是便也并未深究,只是……向来低调无争的张氏居然牵扯其中,这才是最令人意外的。

  “你方才说张氏说服你。”谢晚芳敏锐地抓住了其中重点,“她用什么说服你了?钱财,还是性命?”

  说完这句话她就发现黄鹂犹豫了一下。

  “不对,”她观察着后者的神色,笃定地道,“这两样都不是。”

  论钱财,她从未亏待过,张氏能拿出多少来收买她身边的人?白氏就更无可能这么大方。若说是以性命相胁,她觉得就凭黄鹂在之后还晓得紧靠顾照之谋求庇护,就不会那么蠢。

  更何况黄鹂此时的神色明显是在犹豫选择哪个答案。

  谢晚芳看着她,忽然间福至心灵,说出了连自己都万万没想到的答案:“你是为了世子?”

  黄鹂蓦地一顿。

  看着她倏然紧绷起来的模样,谢晚芳突然觉得很可笑,可笑到都不知道自己此时该做出何种反应才是应当。

  “几时开始的?”良久,谢晚芳只听见自己语气平静地问道。

  黄鹂沉默不语。

  “我问你,”她手中匕首再近一寸,“几时开始的?”

  “……从我陪着夫人嫁到安国公府,”黄鹂说,“见到世子爷的第一眼。”

  谢晚芳忽而轻笑出声。

  许是因终于将潜藏的心思打开了闸口,黄鹂之后也不再等她问,便已不觉陷入了某种情绪中,兀自续道:“我是夫人的陪嫁侍女,原本就离世子爷只有一步之遥,我原想着,倘若夫人和世子爷琴瑟和谐,夫人对我好,自然会抬举我,到时我也必会帮着夫人,不让其他女人迷惑世子爷。可是夫人不肯,而我的心思却被张姨娘看出来了,她说我看世子爷的眼神像极了以前的她。”

  黄鹂缓缓抬起目光看着她:“夫人,我原本真是一心为你。可是张姨娘有一句话却让我突然明白,如果你真的和世子爷圆满了,我这样的人,反而永远没有机会了。”

  “她说,夫人不肯和世子爷在一起,并非是寻常的吃醋争宠。而是……你要他一心一意,身边永远只有你一个人。”

  “夫人,”黄鹂苦笑道,“但冯女使是不会如此的,她当年能容得下张姨娘,以后也能容得下世子爷的其他女人。您知道么?世子爷留下我之后,她甚至还想拉拢我的。”

  谢晚芳看着她,没有说话。

  “夫人,夫人,”黄鹂像是突然回过了神,连声唤道,“世子爷是真心喜欢你,你回来吧,只要、只要你答应让我留在世子爷身边,我这辈子做牛做马都愿意,我,我还可以作证,作证是国公夫人要害你。”

  “你给我作证?”谢晚芳问。

  黄鹂拼命点头。

  “告诉顾照之,是他亲娘要害我。”谢晚芳笑了,“那你觉得,他会杀了你灭口,还是杀了他亲娘替我报仇?”

  黄鹂倏地顿住。

  谢晚芳缓缓褪去了笑意,忽然抬手,寒光一闪——刀刃瞬间割破了黄鹂的腕脉。

  鲜血当即自伤口处涌出,顺着她的胳膊直往下流。

  黄鹂甚至忘了喊疼,又或者说,那一瞬间她根本没感觉到疼,直到带着黏腻的腥冷顺着袖管淌下来,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要惊叫。

  但谢晚芳却更快地用布团堵住了她的嘴。

  “忘了告诉你,”谢晚芳看着她,无波无澜地说道,“那天夜里,白鹭就是这样一点点流干了血死的。我到现在还不知她尸体流落在何处,但是你的地方我已经选好了,别担心。”

  黄鹂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拼命挣扎着,却只能像一条被挂起来的咸鱼,徒劳着,发出“呜呜呜”的不明声音。

  “很委屈吧?是不是觉得我说话不算数?”谢晚芳淡淡笑了一笑,“但对你这样叛主的人,我凭什么算数呢。”

  言罢,她屈指凑到唇边鸣出一声长哨,不多时,花林就带着人返了回来。

  交代完后事,谢晚芳便转身朝山下走去。

  山道边,一辆马车正静静停驻着。

  她才将走近,窗帘便从里被拦边挑起,露出一张清隽温和的面庞。

  “想回去么?”云澄问。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半晌,弯了眉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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