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父子_芳华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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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父子

  一个月之期转眼而至,这日,太子萧弘入宫面圣,呈上了自己调查的最后结论。

  “你查了这么久,就查出是一种疫症?”天丰帝面色沉静地看着他,语气里听不出明显的情绪。

  “是。”萧弘恭敬端正地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直直的,“儿臣查到在牢城营里有几名负责开采山矿的囚犯皆感染了此病症,除了最后那个侥幸病愈活下来之外,其他都死了,他们死后未经漏泽园安置,而是直接被埋到了乱葬岗,曾被野狗叼食,或许因此将病情传出,全弟本就自远方长途跋涉归来,大概路遇流染之地,所以才……”

  “你当朕是三岁孩童?!”天丰帝声音骤然转沉,旋即又猛烈咳嗽起来。

  萧弘身体微动,却终是垂下了眸。

  李济风边忙着给天丰帝顺气,边转头苦口婆心地劝他:“殿下,圣上身体不好动不得气,您若还有什么未曾说明的,还是赶紧说明吧,圣上自有是非论断。”

  萧弘沉默了须臾,说道:“父皇圣明。只是事到如今儿臣也累了,父子兄弟何至于此?今日有人不惜违背法纪,更自伤己身,明日仍有人暗箭难防,难得信任。”他自嘲地弯了弯嘴角,“我如今惟愿褪去这一身荣华后还能护我妻儿安宁。所谓是非曲直,有些时候原本就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言罢,他向着龙座上的人郑重端肃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从袖袋中抽出一卷素绫,双手捧过头顶,说道:“这是儿臣这些时日监国得到的一些启发和谏策,希望能帮得上父皇几分,儿臣已无所求,只愿尽最后微薄之力愿我大盛江山永寿绵延。”

  话音落毕,殿内除了天丰帝尚未平复的呼吸声,便只剩下一片沉寂。

  天丰帝渐渐止住了喘咳,少顷,沉默地挥了挥手,示意李济风退到一旁。

  他良久未语,只是凝眸看着跪在下面的长子,像是将思绪飘去了远方。

  “弘儿,”他忽然沙哑着嗓音唤了一声,“你过来。”

  萧弘顿了顿,才应声起来低首走上去,重又在天丰帝身旁一撩衣摆跪了下来。

  天丰帝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按在了他头上:“今日你说的话,要记得。你们,是兄弟手足——”

  萧弘微怔,回神应喏。

  天丰帝低眸看着他,缓缓说道:“你幼年丧母,这些年多有辛苦,是朕有亏于你。你这个性子,像朕,更像她。”

  侍立在旁的李济风闻言不由面露惊色,自先皇后逝后,圣上从不准任何人提起,对太子的微妙反复也多是因他母亲的缘故,不想如今竟可如此坦然。

  看来那天夜里太子不顾圣上恼怒,不仅提起了先皇后,还追忆童年父母相合时的美好过往,这步棋是真真走对了……

  天丰帝深深看了他最后一眼,收回手,吩咐李济风道:“传左右丞相,各部尚书侍郎和中书令。”

  萧弘难掩惊愕地抬起了头,却见天丰帝回眸朝他看来,目光中竟带着一丝欣慰浅笑:“弘儿,朕把顾子初留给你了,他这个人心高气傲,朕这次将他置散于一旁,就是要你来启用他方可施恩于安国公府,右相在军中经营非你可比,你若要求变,唯顾子初可成为你与右相博弈的利刃。还有,吕通年老能薄,朝中文臣本就势弱,又有不少利益相关趋炎附势之辈,你如今实在无人可用,故切不可心急,须得徐徐图之。”

  “父皇……”话音出口,萧弘才惊觉声音已哽咽。

  天丰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别哭。”

  萧弘紧紧咬住了牙关。

  不多时,大臣们便陆续应召而来,右相上官博和左相吕通一前一后进了大殿,两人都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天丰帝身边的太子萧弘,面上皆有讶然之色闪过,随即便神色各异地分列左右行至前向天丰帝行礼。

  “今日召诸位爱卿来,是要各位做个见证。”天丰帝说着,宣了负责草拟诏令的中书令上前待命,“晋王中毒一事太子已查明乃流症所致,御医赵巍危言耸听,朕已命人将其正法。”

  殿内一片寂静,众人低头垂眸,掩饰着心中惊骇。

  “拟旨——”天丰帝缓缓说道,“待晋王病愈后,即日启程前往封地,无召不得入京。”

  “朕死后,命贵妃殉葬。”

  “太子萧弘,继朕帝位,望二位相卿率百官倾力辅佐,勿负朕心。”

  他说完这些话,仿佛骤然放下了心中大石,突觉眼前一黑,伴着阵强烈的恶心便突地呕出了一大口乌红的血。

  “父皇!”

  “圣上——”

  ……

  天丰十六年八月初二,天丰帝病危,太子萧弘衣不解带侍候在畔,足足一天一夜不曾离开。其间贵妃几次请见,皆被太子命人挡出,眼见面圣无望,贵妃竟跪在蓬莱殿外哭号不止。

  她正哭得眼泪横飞控诉萧弘以权谋私不肯让她面圣是另有私心,萧弘便从殿内走了出来。

  贵妃一见到他便咬牙切齿:“你!你有本事就放我进去见圣上,让我同他说话,他绝不会这么狠心待我们母子!”

  其他大臣立在殿前,无人帮她言语,就连上官博也没有开口。

  萧弘站在台阶上,无波无澜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没有他往日的谦让隐忍,也没有应有的胜利得意,只是全无感情,就像在看将死的蝼蚁。

  李济风抹着眼泪随后从里面走了出来,站定,扬声宣布:“圣上……驾崩!”

  贵妃如遭雷击,瞬间软倒在地。

  萧弘语气平静地对她身旁的宫女道:“好生照顾娘娘,圣上喜欢她明艳照人,入殓那日莫要让父皇看见她这张脸失望。”

  贵妃面如死灰一动不动,最后几乎是被宫人给拖着离开了蓬莱殿。

  “上官丞相,”萧弘走到上官博面前,伸手虚扶了正要行礼的他一把,“全弟的病可大好了?父皇的丧仪我希望他能来,毕竟父皇生前最宠爱的便是他,他既没有见到父皇最后一面,临走前总不能不给父皇磕个头。”

  上官博哪里听不出他的意思,便道:“回殿下,听闻晋王再过两日便能下床走动,想来参加丧仪是无妨的。臣也已让人安排护送晋王去封地的卫队了。”

  萧弘看着他,似有些疲惫地牵了牵唇角,语带三分敬重地道:“辛苦了。”

  天丰帝驾崩的消息传来时,云澄正在禅房里抄经,闻言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并无什么特别的反应。

  来人又道:“殿下说,请郎君早做准备,登基大典后便会派人来接郎君回东宫暂住。”

  “知道了。”云澄笔下未停,游走从容。

  报信的人刚离开,便又有人来敲了门。

  “苦瓜大师。”江流笑着将对方让了进来。

  穿着粗布僧衣的老僧摸着下巴上的三寸花白胡须,将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向了刚刚放下笔从案后走出来迎他的云澄,半笑道:“大慈寺这浅滩看来终是要留不住云郎君了。”

  云澄走到他面前,笑着抬手施了一礼:“大师,请坐。”

  老僧也不客气,转身径自走到窗前的竹榻上盘膝坐了下来,问他:“我很好奇,你是如何知道先帝所定的一月期限是在考验太子?”

  云澄亲手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娓娓道:“若先帝有意废太子,那这一月之期便太过多余。他之所以始终下不定决心,无非是担心失败之人会不容于得胜者。但为君者,除了父子之情更有帝王之责,储君的人选关乎大盛朝江山社稷,倘若有人德不配位,在他眼皮底下便已不安分,他又如何能放心。”

  “所以,晋王打着父子亲情的旗号返京,太子便比他多表现出一重手足之情?我就说他怎会如此沉不住气闹得人人皆知他被贵妃呵斥逆上。”老僧叹道,“现在想来也应是你让他激贵妃按捺不住出手,就是想让先帝知道晋王一党已到了怎样跋扈的境地,倘若晋王继位,必会受如此强势的外戚干政,再加上上官博等人,恐怕社稷难安。”

  云澄淡淡笑了笑,算是默认。

  “你还算到了先帝对先皇后的意难平。”老僧直视着他,忽而正色说道。

  “是您告诉我的,”云澄从容迎着他的目光,“先帝在先皇后服毒自尽后曾于当夜问过您:观星看天,可能问人真心?是么,太常卿大人。”

  “我早知你不会是无缘无故来这大慈寺修行。”老僧神情复杂地一笑,默然片刻,充满嘲讽意味地摇了摇头,“他当初不曾相信皇后的清白,如今以为自己信了太子,便不曾欠另一人了么?”

  他说完,笑着摆摆手,如饮酒般拿起面前茶杯将杯中水仰头一饮而尽。

  然后他复又看向云澄,良久,似有些感叹地道:“我知道太子登基之后必会重用于你,以你的性情也绝不会甘于在这里等死,只是玄明,你虽心怀天下抱负,但却从不怜世人——如此之你,要做一个真正的经世之臣恐怕还有距离。”

  云澄闻言却仍是不气不怒,反而一笑,说道:“我怜世人,世人谁可怜我?世间数载匆匆,今日之世人亦非来日之世人,余若身死自当陨灭,何不可为这天下留史书一笔,闻达千秋。”

  老僧愣了愣,苦笑道:“那我只能寄希望于有朝一日,会有人可令你明白情之一字绝非利弊衡量可比。”

  “如此损性伤神之事,”云澄笑笑,举杯道,“还是敬谢不敏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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